善待润玉

章四

　　辗转间，光阴如逝水，永不回头，重门内的百花开了谢，谢了开，不觉间，已轮回了四个年头。

　　这四年里，注定要发生很多事情，比穆玄英之前十七年里所见到的所有事全部加起来，还要精彩十倍不止。

　　而这些，无一例外，尽归史书，留待后人评说。

　　景玄元年，宁侯谋反，谢渊一力镇压，扶持新帝上位，宁侯被就地格杀，祸及满门，身家财产全数充于国库。然，景玄帝穆玄英秉承先帝仁政，并未对宁侯一家赶尽杀绝。因这场叛乱发生在景元殿，故史称——景元叛乱。

　　同年七月，景玄帝大肆封赏有功之臣，谢渊、莫雨、萧朗赫然在列。自此，景朝朝堂诞生了第一位因救驾有功而晋升三品大员的平头百姓。

　　景玄二年，四月，天降大雨，连续三日不绝，景朝林城受灾严重，堤坝被大水冲毁，林城知府连发三道奏折求助。朝堂之上景帝问曰‘何人愿替朕分忧？’无人应答，半晌，莫雨出列，大将军谢渊作保，景帝推波助澜下莫雨受封黜置使，前往林城。

　　同年十月，一封密折由林城快马加鞭送来，景帝阅后，当场变色，大发雷霆。密折出自黜置使莫雨之手，其上字字惊心，林城堤坝被毁，另有玄机，当初为修建堤坝，朝廷拨款三百万雪花银，按说绝不该轻易被大水冲毁，怀着重重疑虑，莫雨在处理好灾害后着手彻查，这一查从林城大小官员，知州，一层挨着一层顺藤摸瓜，竟让他查到了长安工部尚书尚敬身上。

　　这一根线上所有人，从尚敬开始，一个接一个大肆贪污受贿，三百万修坝筑堤的白银，大半进入这些人兜里，真正用来做事的不足三分之一。

　　此事一经核实，连尚敬在内的一干人等全被压入天牢待审，但这三百万银子却有一半不知所踪，成为谜题。

　　景玄三年，二月，林城一案彻查清楚，尚敬判死刑，家产充公，一应人等皆自食恶果，流放的流放，问斩的问斩。黜置使莫雨因此案，受封升调礼部任尚书，原礼部尚书调任至工部，接替尚敬职务。

　　是夜，景和殿内，景帝和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窃窃私语，烛火明灭，映照着莫雨的脸，晦暗不明。影影绰绰的灯火投射到窗纸上，两道身影交相重叠，亲密无间，隐约留下一声低语。“万乾，已断一臂。”

　　景玄三年，九月，景帝广开科举，招揽人才，科举由礼部一手安排，九月底，殿试完毕，穆玄英凝视着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人，脑海中闪现一道身影，那道身影用手指一一划过某份名单上的名字，而那些纸上的字符，如今都已成为具象，站在他的面前。

　　景玄三年，十二月，内监手捧膳食鱼贯而入，贴身服侍景帝的太监总管王福为景帝试完饭菜后，景帝刚要下口，却忽然深感不适，半刻后，王福脸上忽然青筋暴起，口吐白沫，倒地身亡。是时，莫雨与景帝共坐一桌，两人视线相接，不约而同一笑，却很快收敛。景帝一拍桌子，震怒不已，莫雨虽不语，脸色却十分难看。一经彻查，确定系王福居心不良，存心毒害景帝，以身试毒，哄骗景帝吃下带毒的饭菜。王福虽死，但景帝仍感到危机四伏，遂下令整顿宫闱，清理掉一批别有居心的宫侍以及禁卫。

　　又一个夜里，仍是景帝和如今的朝堂新贵莫雨，后者目视手中薄纸，朱砂笔往其中一个名字划去，挑眉：“再断一臂。”灯光昏暗，景帝未关注他手中的名单，一双眼睛痴了似的地盯着灯火下那张脸，清隽而难掩孤傲，景帝痴看半晌，恍惚难以回神。

　　景玄四年，六月，百官朝见帝王，吏部尚书上前一步，神情愤懑，向景帝参奏前礼部尚书今尚书令莫雨结党营私，居心叵测，黄底黑字痛说莫雨种种恶行，言语间更是痛心异常。景帝接过罪折，一语不发，耳边响起的是另外一句话。‘两臂皆断，万乾，当有动作。’景帝看向吏部尚书，神色莫测，吏部尚书乃联名上书，同他联名者，其一为刑部侍郎，其二为近日大出风头的景玄三年的状元郎，唐轩。

　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，在吏部尚书告完御状后，莫雨不但不慌，反而处之泰然。下一瞬，唐轩出列，倒头便跪，痛诉吏部尚书种种不是，不仅利用手中权势，中饱私囊，更伙同太师万乾，不顾圣意随性调动升降朝廷官员，肆意玩弄权利。正是吏部尚书以官途相要挟，他才不得已联名参莫雨。吏部尚书闻言目呲欲裂，当堂动手打了唐轩。

　　更让人想不到的是，唐轩之后，又有数名官员出列，坐实此事，其中一人还重提了当年林城一案，揭穿那神秘失踪的三百万雪花银，就是万乾勾结前工部尚书私吞的。

　　吏部尚书看着出列的一个个官员，眸中喷火，气得发抖，太师万乾亦是抬眼别有深意的看看景帝又看看莫雨，却丝毫不慌。直到称病未上朝的谢渊前来，禀告景帝太师府人马及宫中内外不法分子皆已控制住，万乾才勃然变色，遂后，大笑而呼：“江山代有才人出，江山代有才人出啊。穆玄英，莫雨，两位这戏演得当真精彩，什么时候连我都身边布满了你们的眼线！”

　　被带下去的那一刻，万乾路过莫雨身边，再也无法保持平日温和的形象，含恨剜他一眼，咬牙切齿，饱含恶意：“君心难测，帝王无情，莫雨，今日你尽心尽力为他穆玄英除了我，他朝，轮到你坐我这个位置，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！到时候，你定不会比我，比宁侯好过半点。”

　　万乾已被带走，谢渊默默的听完这番话，再抬起头看向穆玄英和莫雨时，已是两分忧虑三分猜忌五分防备。

　　站满了官员的朝堂，一时间，静若寒蝉。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识到，万乾倒下，景朝的天儿就要变了，势力的重新洗牌更是必然。

　　如今，放眼望去，跪在朝堂上的新贵唐轩、礼部尚书、最有希望坐上吏部尚书位置的侍郎，宫内禁军统领、太监总管，就连大将军谢渊身边，哪一部哪一堂没有他莫雨的影子？莫雨的手，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伸向了每一个角落，连那易被人忽视的阴影之下都不放过，这样滔天的权势，竟比刚被驾走的万乾更可怕。

　　恍然被这眼前的事实惊醒，面对万乾的诅咒，已没有一个人敢说话，没有一个人敢说莫雨一句不是。谢渊身上已是一身冷汗，带着希冀的看向穆玄英，他既然能一手策划万乾的倒台，未必不能借势也坐实莫雨的结党营私，借机处理掉莫雨。这样，景朝才真正能回归到他穆家身上。谢渊带着十二万分的希冀，一直望着穆玄英，等着他说出他想听的话。

　　静得可怕的大殿上，万众瞩目的景帝终是一笑，打破寂静：“谢渊、唐轩、礼部尚书、吏部侍郎揭发万乾有功，当论功行赏。其中莫爱卿的功劳更是功不可没，朕这几天总觉得累，总想着能有个人为朕分担分担就好了，故朕着意封莫爱卿为丞相，协助朕治理天下，各位卿家可以异议？”

　　话音方落，谢渊的脸色已变得比墨还黑还沉，他上前一步。

　　“皇上圣明！”唐轩一声吟唱，响彻四方。

　　随即，哗啦啦跪倒一片，唯二没有跪下的便是慢了一步的谢渊，以及，始终云淡风轻的莫雨。这使得两人的身影看起来都十分突兀，十分打眼。

　　谢渊缓缓转过头，看向莫雨，新出炉的莫丞相不卑不亢，不喜不怒，也静静的看着他，眼中没有丝毫色彩。

　　谢渊却觉得他似乎又看到了第二个宁侯，莫雨那双眼里也好像充满了讥讽，对他的讥讽。

　　第二日，景帝便迅速拟定了册封莫雨的圣旨，这般速度，落在他人眼里，便是景帝迫于莫雨威势，在讨好莫雨，生怕惹他不快。谢渊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，当听说内监带着圣旨前往莫雨府中时，暗地里咬碎了牙。宁侯，万乾，历史重演，轮回不止，何时，景朝才能真正回到穆家手里？

　　谢渊心中升起了无限感慨。

　　当天夜里，景帝于暮雨阁设宴，以庆贺铲除乱党，莫雨荣升丞相为由，宴请群臣同乐。

　　夜已深，一轮娥眉般的月亮，悬挂在柳梢上，风从庭院掠过，吹进灯火辉煌、载歌载舞的阁楼里，吹得整个楼阁都充满了清甜的花香。

　　宴过一半，景帝致辞，酒过三巡，这宴会的主角却还是冷冷冰冰，毫不动容，以致于无数想亲近巴结他的人，碍于其凛若冰霜的态度，不敢靠近。也侧面印证了大部分人的心思，替景帝担忧不已，谢渊更甚，自莫雨被封丞相之后，他的表情就没好看过。

　　被人担忧不已的景帝却像没事的人一样，忽然从座位上站起，端着酒，向莫雨走去。

　　穆玄英走到莫雨身前，停下，莫雨也看着他，视线交汇时，这四年光景所发生的事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悉数浮现。

　　他们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，史书上虽只寥寥几笔，他人看来也以为这场胜利轻而易举，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，这其中有多少艰涩辛酸，有多少个夜里他们相拥而眠，整夜整夜无法安眠。而这些，都就过去了，未来，会更好。

　　莫雨眉目霜雪渐渐融化，溶溶月色照进他的眼里，照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温和好看，一点儿也不像世人眼中冷漠无情的尚书令。莫雨淡淡一笑，举起酒樽。

　　“莫爱卿。”穆玄英笑道，刻意咬重了当中的那一字，举起杯，“爱卿，恭喜。”

　　为着穆玄英的小心思，莫雨头微微一歪，看穆玄英的目光蕴着宠溺，含着情意，还和从前哥哥看调皮淘气的弟弟一样，经年未变。“同喜。”毛毛。他在心里补上一声。

　　景帝一带头，其他人见莫雨不再那么不近人情，纷纷端了酒杯要敬酒，可刚看起来还很开心的人瞬间变得不给面子，除了景帝那杯酒其余人的祝贺，竟未予礼待一分。

　　这般举动不禁让人心头疑窦丛生，纷纷思量，莫相对景帝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？是欲麻痹景帝，还是故意为之，做足表面？

　　也许只有等他年浮华落尽，时光荏苒，掩藏的真心才能被后世之人得知。

-------

预计十章内完结。

我毛表示只会亲切的喊莫雨一个人作‘爱卿’【扶额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