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待润玉

章八

　　一场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的选妃风波，滑稽的以谢渊被强制性的选娶正妻为结局，落下帷幕。张溯则因藐视帝王，获了个下放偏远州县的下场，另外的萧朗二人也没落下，被罚了三个月俸禄。

　　群臣伏身高唱吾皇万岁，无一心底不是惧怕且震惊的，却不是对高坐明堂之上，连选个妃子都要看臣子脸色的景玄帝。

　　一出选妃戏，将景帝的唯唯诺诺，莫雨的说一不二，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
　　众人看得心知肚明，现在的莫雨还肯听穆玄英的话，事事顺着他，没把他打压得太狠，可依照莫雨滔天的权势，以及呼风唤雨、翻云覆雨的手段，要想架空或者说反了景帝，简直易如反掌。眼下乐意顺着他，未必不是想等待更好的良机。

　　也同样有一部分的大臣与张溯怀着一样的疑惑，莫雨怎么没想过从后宫美色上下手呢？古有妲己祸乱宫闱，致商纣灭亡，未必不能利用美人儿，再养出一个只知沉迷美色的景玄帝。

　　不过不管莫雨所思几何，可以确定的是，穆玄英已经控制不住莫雨了，而莫雨早已有了改朝换代的能力。至于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，约莫也就是看莫雨的心情了。

　　想通这一点，所有人神情一凛，已打定主意远离一意孤行与莫雨对抗的谢渊。未来的景朝谁做主一目了然，天色都变了，他们自然也要看天行事，避讳一二。

　　朝会散去，大臣们匆匆离开，谢渊踌躇着不愿走，莫雨停在原地不动，眼角向唐轩一斜，自有人推搡着将谢渊带离大殿。

　　等人都走光后，穆玄英才来到莫雨身边，担忧道：“我们这么对谢卿，他那里不会出什么乱子吧？”想起谢渊离殿前的眼神，满是不甘受辱的愤恨，对莫雨的仇视，以及……隐含了对他的失望，穆玄英不禁有些担心谢渊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。

　　“你担心他什么？因此事心中觉得耻辱，而自尽保晚节、表忠心，顺便证明我这个弄权误国的丞相有多可恶，非要逼死一个忠心的老臣？”莫雨淡淡道，下一刻，手上一重，多了另一个人的温度。

　　“雨哥，你知道的，我从来没这么想过。”穆玄英忙道，知莫雨多半还是动了真怒，怒气未消。

　　莫雨看着他，对面的人握着他的手，拇指不安的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，一脸讨好，还带着隐约可见的委屈。“知道了。”对着他，莫雨到底绷不住脸，冷漠的态度渐渐软化下来，伸手捏了捏穆玄英的脸，“一劳永逸的办法有很多，我拣的只是最轻的一种，这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。而且，这点程度就受不了的话，也别为人臣子了。”

　　“希望谢卿想开点吧，我也不想有人老在我们面前提起这些。”多影响心情啊。穆玄英握住莫雨准备放下的手，贴在唇边亲了亲，“不过雨哥，等谢卿哪天放弃了给我选妃的想法，娶妻这事也作罢吧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莫雨随口应道。但他心知肚明，要谢渊放弃，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有时候，对手最了解对手，谢渊或许会为今日之事耿耿于怀，甚至恨他入骨，但一定不会因此寻死觅活，反而还会成为他想对抗他的动力。

　　没办法，朝堂不比江湖，莫雨又非真心想毁了景朝和穆玄英，那他做起事来就不能百无禁忌。就像谢渊让他不痛快了，他可以让谢渊跟着不痛快，却不能杀了他永绝后患，否则难说会给景朝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。

　　穆玄英五指扣着莫雨的手，从大殿出来转向书房，两人边走边聊，说说笑笑，因为选妃之事引起的那点不愉，早已烟消云散。莫雨今日无事，穆玄英磨着他陪自己，正闹得高兴。

　　“玄英哥哥。”一道甜美的女声忽然响起，甜甜腻腻的唤道。

　　穆玄英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。

　　萧云素一身粉色衣裙，站在九曲回廊处，身后百花拥簇，更添其几分俏丽之色。见穆玄英转头，萧云素嫣然一笑，却在看到他与莫雨互相交握的双手时，淡了下去。

　　“玄英哥哥，你下朝了。”萧云素眨了眨眼睛，恢复笑颜，不顾身后父亲的反对，迎着穆玄英小跑上去。

　　“云素。”穆玄英僵着脸回应道。

　　萧云素在此地等他下朝已经不是一两回了，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。谢渊看他与萧云素青梅竹马，后者又真心实意的喜欢他，加之萧云琮为救他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，她背后还有大将军与兵部尚书做靠山，于情于理，萧云素都是最有可能也是最适合当皇后的人选。

　　谢渊见他几次三番推脱选妃，于是想出了日久生情这样的办法，一面在朝堂上提出选妃，一面让萧云素以情意打动他，双管齐下，一旦穆玄英自己打定了主意要立后，其他的事情就好操作得多。

　　就算最后萧云素当不上皇后，哪怕是贵妃、妃都可以。总比看着景帝后宫空无一人，子嗣无望来得好，可惜不论哪一种办法，谢渊的希望都注定要落空。

　　“云素，说了多少回，不得对皇上无礼。”萧朗几步上前，拦在萧云素身前，顶着莫雨阴沉的脸，忐忑道，“小女无状，冒犯了皇上和丞相大人，还请皇上和大人恕罪，微臣马上带小女回去，好生管教。”

　　有谢渊的前车之鉴，萧朗生怕从莫雨口中听到‘礼部听令，务必要挑选出令萧朗爱女满意的夫婿’之类的话，真这样甭管景朝多么开放，萧云素的名声就真是彻底毁了。

　　散朝后他没敢耽搁，很快找到了萧云素，预备在穆玄英来之前把女儿带回去，奈何他这个女儿太倔，一颗心挂在帝王身上，说什么都不肯离开。

　　‘为后为妃我不在意，我喜欢玄英哥哥，只要能陪在他身边，为侍也无不可。’想起女儿为表决心说出的这番话，萧朗就提心吊胆。

　　虽然不知道莫雨到底在想什么，但丞相不乐意皇上身边添人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。在这之前女儿一心扑到景帝身上也就罢了，毕竟景帝宽厚仁慈，不会怪罪，可这之后，他就怕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，一不小心得罪了莫雨，那才真是要命。

　　莫雨不发一语，穆玄英小心翼翼的瞟了眼他的脸色，也什么都不说，早在萧云素出现的时候，莫雨就把他的手甩开了。

　　气氛尴尬，萧朗连忙拉着女儿走，萧云素轻咬下唇：“玄英哥哥，云素真心喜欢你，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，我不会藏着掖着。玄英哥哥现下无意，但云素会努力的。”

　　萧云素话音刚落，就听莫雨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，与此同时，另一侧传来谢渊的声音。“萧朗，云素，你们在做什么？”谢渊快步行来，朝穆玄英见了礼，防备的看向莫雨。他是快出宫了才想起萧云素这一茬，于是忙往宫里赶，就怕慢了一步莫雨因为他而迁怒萧云素。

　　萧朗答道：“谢将军，我正要……”

　　“谢将军来得正好。”莫雨插言，一双蕴着风雨的眼睛依次扫过三人，最后定在谢渊身上，“唐轩上朝时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，未免谢将军坐实同萧朗结党营私的罪名，我就将谢将军的金牌收下了。免得谢将军仗着先帝宠爱，三番四次带人入宫，让有心之人见了，真以为谢将军心里有鬼。”

　　萧云素能自由出入皇宫全赖谢渊，谢渊仗的又是穆天磊的势，穆天磊对谢渊信赖有加，曾赐他一块金牌，可自由出入皇宫不必通报、不受限制，穆玄英登基后仍旧默许了谢渊这一特权，万乾倒台后，谢渊便时常带着萧云素进宫。

　　初时莫雨没把她放在心上，萧云素自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，毛毛和她也根本说不上几句话，又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她，谁能想到这姑娘能坚持这么久。早朝那会已经把谢渊得罪了个干净，也不差现在了。

　　没给谢渊说话的机会，莫雨转向陪侍的莫林，道：“听着，从今日起，没有我或景帝的宣召，任何人包括谢渊一律不得出入皇宫，若有要事，也必须通报方能觐见。莫林，在这之后，若还让我看到有人随意出入皇宫，这个总管你就不要当了。”

　　“是。”莫林恭恭敬敬地应道。

　　“莫雨！”谢渊瞠目，怒道，“皇上在这里还没说话，你却先发号起施令来，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……”

　　“莫林，你还不将这些不相干的人请出皇宫，难不成是在等我教你？”莫雨冷冷的打断谢渊，话是对着莫林说的，眼睛却看向谢渊。谢渊气得浑身发抖，而本该听从帝王一人号令的大内禁卫也纷纷动了起来。

　　“还有。”莫雨补充道，“我看谢将军近来应该会很忙，到底是人生大事，是该多谨慎考虑些，索性近日早朝谢将军都不必来了。”最近朝中无大事，景朝日常运转缺他一个谢渊无伤大雅，不禁他上朝，他和毛毛耳边都难保清静。

　　语毕，莫雨也不再理会谢渊，看了眼穆玄英，转身直接回了寝殿。顾着谢渊的颜面，穆玄英挥退禁卫，好言送走了谢渊。谢渊临走前一脸痛心，附到穆玄英耳边，语重心长道：“皇上清醒清醒吧，你所信任的莫相根本没安好心，他莫雨一日安在，景朝皇室一日难安啊，这让老臣有何脸面去见先帝。”

　　穆玄英默然不语，谢渊失望的离开了皇宫。

　　是夜，莫雨背对着穆玄英躺在床上，两人各怀心事，谁也没有说话。

　　“雨哥。”穆玄英伸出手抱着莫雨，率先开口。

　　“嗯。”莫雨回过神，轻声应道。

　　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

　　这话说得没头没脑，莫雨一听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，当即心中一冷。这话的意思，还是绕不过子嗣传承问题，要放弃了？莫雨手脚冰凉，转过身，面对着穆玄英，呼吸间全是彼此的温度：“毛毛，你什么意思？”

　　谢渊坚持他尚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断了他的念头，可毛毛若起了心思，他难道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？

　　“不是，雨哥，你误会了。”见莫雨想岔，穆玄英忙解释道，“我的意思是要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。我有一个想法，既然我不可能有子嗣，那何不过继一个？贤王世子穆昌言你还记得吧？贤王虽不好名利，世子亦然，但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找他们了。等什么时候，世子妃诞下小世子，我就可以把小世子过继到我名下，然后由你我一起栽培教养，待他成年，再传以帝位。那时候，我们岂不是再也不用受困朝堂，可以闲云野鹤，逍遥江湖了。如此，便不算负了景朝和父皇，也能不负雨哥。”

　　穆玄英看着莫雨，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，神情专注而坚定。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最可行的办法。

　　“这个办法倒也可行。”莫雨放松下来，道。

　　“是吧。”见莫雨赞同，穆玄英眉眼弯弯，笑得惬意，眉眼间露出期待的表情，“等到那一日，我们脱下身上的束缚后，想做什么都可以了，待到那时，你我再不是帝王和丞相，而只是穆玄英和莫雨，我们之间也不必再遮遮掩掩，从此自由自在，山水逍遥。”

　　越说毛毛的眼睛越亮，仿佛他已经透过时光，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未来。

　　莫雨跟着笑了笑，在他倾身过来吻他的时候，毫不吝啬的回应着他。

　　不过比起穆玄英，莫雨想的更多。比如，若要过继一个子嗣，要怎样培养这个小皇帝才合适？不能太精明，又不能太昏庸；不能太仁慈，也不能太无情义。又比如人心思变，他与毛毛非其亲父，来日他做了帝王，若忌惮于他们，又该如何防着他暗下杀手？

　　他想得深远，却不知世间之事最是绕不过一个天意。

　　景玄四年注定不是平静的一年。